赵贞吉《哭亡弟圭洲七偈(又作中阴颂)》校注


《哭亡弟圭洲七偈》太难懂了,查典故和专有名词的时候顺便做了一下校注(纪念一下自己为了看懂它的艰难挣扎),依托的是四库本《赵文肃公文集》中的版本。

有些典故可能没有考证透彻,或是掺杂了大量不负责任联想,因此这里仅作一说(



哭亡弟圭洲七偈(又作中阴[1]颂)

[1]中阴:北传佛教认为,大部分往生者的意识会进入一种被称作“中阴身”的身相,这种状态会持续七七四十九天,至因缘成熟再次投入轮回之中为止。


阴中七日好精修,天上人间得自由[1]。五岳三山[2]无觅处,道人随便是丹丘[3]。

[1]天上人间得自由:中阴身可获得神通中的五种,其中包括神足通,可以随心游历,不受时空限制。

[2]五岳三山:五岳出自《周礼·春官·大宗伯》:“以血祭祭社稷、五祀、五岳。”源于比较早期的本土山岳崇拜。三山一般指蓬莱、方丈、瀛洲海上三神山,后世语境中大多道教意味更加浓厚。

[3]丹丘:仙人居所。


中阴俄俄[1]二七还[2],雪消冰泮[3]路漫漫。不知何处松风起,吹却门前小案山[4]。

[1]俄俄:庄严貌。

[2]二七还:参照明中后期的文集,有特别在二七而非头七时设祭的情况。设祭的如程文德《程文恭公遗稿》中的《祭亡儿章甫文》,蔡献臣《清白堂稿》中的《冢孙思鞠二七祭文》《哭仲朋孙二七祭文》,程嘉燧《耦耕堂集诗文》中的《祭李茂初》。话本中也有二七下葬的,如《范巨源鸡黍生死交》。推测可能当时有死去的亲人会在二七回家的说法吧……(尽管现在的主流说法是头七)

[3]雪消冰泮:冰雪融化。

[4]小案山:案山为风水名词,指墓穴前近处的小山。也有称寺庙前小山为“案山”的,如飞来峰为灵隐寺案山。猜测“吹却门前小案山”也有可能是从飞来峰故事反向联想而来(?)


三七晞晞[1]中阴微,校书楼锁玉龙围[2]。分明记得来时路[3],目断[4]垂芒[5]天际飞。

[1]晞晞:日初现。

[2]校书楼锁玉龙围:这句没查到是什么典故,但是从四七、五七两首偈子四句用典统一来看,非常不负责任地猜测,这可能是说原先是校书郎的黄庭坚最后被派去主管玉龙观……

[3]分明记得来时路:怀疑在neta黄庭坚《渔家傲·万水千山来此土》的“君知否,分明忘却来时路”。黄庭坚的这首词赞颂了初祖达摩的事迹。

[4]目断:极目远望。

[5]垂芒:散发光芒。


汉家天禄[1]是何年,授记[2]菩萨已惘然。六十子云成底事[3],四回[4]七阴又绵绵[5]。

[1]天禄:天禄阁修建于汉初,主要用于存放从秦国宫廷中获得的文史典籍。扬雄曾在天禄阁校书,后王莽即位,他因畏惧受到牵连而投阁。

[2]授记:佛家语,意为佛陀或菩萨、阿罗汉、高僧对于修行者未来的预言和肯定。

[3]六十子云成底事:和郭朴的“十载谁为执戟郎”一样,写扬雄晚年的默默无闻。

[4]回:回环。

[5]绵绵:连续不绝。


五七堂堂[1]中阴乾[2],多生还毕草鞋镮[3]。随身一喝金毛吼[4],匝地[5]白牛[6]犹胆寒。

[1]堂堂:端正庄严貌。

[2]乾:不知道该读qian还是gan,虽然两个都怪怪的……

[3]草鞋镮:应为 “草鞋钱”。原为佛家语,指代行脚僧的用费。“还草鞋钱”出自《景德传灯录》卷八“师云:‘浆水价且置,草鞋钱教阿谁还?’”,是怀让禅师讽刺黄蘖所悟不真,无德消受诸方布施。后常用在佛偈中,如成鹫《送六幻师归珠崖东山其二》:“茫茫大地总无禅,借路归家得悄然。昨夜铁牛奔渡海,一时还尽草鞋钱。”此处“还尽草鞋钱”就是指悟道了。

[4]金毛吼:即金毛犼,观音坐骑。说法出处不详,目前能找到的“金毛犼”这种称呼似乎起源于明代的话本小说,且除话本和民间故事外很少有提到“金毛犼”的说法。不属于话本小说的还有董斯张《静啸斋存草》的一首偈子,但董斯张和冯梦龙、凌濛初等小说爱好者是好友,因此不排除他把话本内容写进去的可能……观音有一形象为“骑犼观音”,但该形象中并不包含“犼”这一元素,后世如《封神演义》等小说中骑“金毛犼”的观音应是从“骑犼观音”这一称呼中联想而来。

[5]匝地:遍地。

[6]白牛:佛家语,又称白牛车,《法华经》中以白牛比喻大乘佛法(或称菩萨乘)。


鸡鸣六七曙苍苍,隔断红尘路杳茫。无色界[1]中留不得,一声渔唱入沧浪[2]。

[1]无色界:佛教把一切有情动物生死往来的世界分为欲界、色界、无色界,无色界超脱物质而存在,是厌离物质之色想而修禅定者死后所生。圭洲死后也应在无色界中游荡过。无色界中众生,因为存在于唯有意识之境界中,无所作为,也无法超越意识境界而得到解脱。

[2]一声渔唱入沧浪:渔父词形式(大部分情况下即指《渔家傲》)的禅词在宋代非常流行,最早的禅宗《渔父词》为湖州甘露寺圆禅师所作,借渔夫摆脱名利的潇洒生活畅情乐道。“沧浪”既为渔夫安然处之的人间,“一声渔唱入沧浪”也可能指从无色界中重入物质世界。


七七依然四十九,倒数从前亥子丑[1]。无畏光中有法身[2],何方路上无笤帚[3]。

[1]按袁宏道的说法,亥子丑,即时中。顷刻不停为时,前后不相到为中。出自《周易·蒙卦》:“蒙,亨。以亨行,时中也。”

[2]无畏光中有法身:出自《大佛顶首楞严经》:“于时世尊,顶放百宝,无畏光明。光中出生,千叶宝莲。有佛化身,结跏趺坐,宣说神咒。”

[3]笤帚:扫净尘埃的工具,常有“扫除杂念”的象征义。大洲此处应是劝慰弟弟,不管投生何处,佛缘仍可寻。



这一套偈子写得也很漂亮,把大洲跳跃性的想象力发挥得淋漓尽致。大洲对弟弟可谓一往情深(?),读到最后“何方路上无笤帚”,知道大洲终于最后还是平静地送别了圭洲,一时有些伤感。

总之是深刻体会到了兄弟俩奇特的交流方式给别人带来的理解障碍……原来《居士传》里说得还挺写实的orz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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